2008-12-31

他人的故事

這件事蠻讓我在意的,雖然與我並不相關。

秋天的時候住在我家對面的先生,一夕之間徹夜搬走,管理員說他們移民到南亞,然而金融海嘯、中小企業倒閉的新聞言猶在耳,怎麼一回事,街坊鄰居彼此心知肚明。

他們一家三口,太太我沒見過,小女孩年紀尚小,她也讀我十餘年前讀的那所國小,水手連身洋裝,小個子低年級女孩穿起來可愛,抽高以後的高年級穿起來則顯得有點綁手綁腳、不合時宜了。

男主人是位非常有魅力的中年人,頎長、乾淨、溫文,我同他一起搭過幾次電梯上下樓,他手中拿著高爾夫球袋,身穿名牌polo衫與休閒褲,腳上的鞋自然也是搭配過的;或是穿著剪裁合身、質感極佳的西裝,身上散發著濃度適中好聞的香水味。我猜測他大概是使用袖扣的人吧,偷瞄了他幾眼,他則大方對我微笑。

顯然是位深受社會訓練,極具品味與社交素養的男人。

那天早晨我被嘈雜聲吵醒,母親外出晨運尚未返家,父親則已去辦公室。我遍尋聲源,推開大門,對門有些人,三三兩兩地進出、搬運,頗具設計感的大門就這麼被敞開,客廳溫和的燈光此時顯得格外讓人暈眩。

又過了幾天,穿著制服的房屋仲介開始進出對門,他每次離開總是把門帶上,托其福,滿室的凌亂與不堪終於稍稍粉飾太平。天氣愈來愈冷了,法院封條貼上,第一家貸款與他們的銀行聲請假扣押,我才發現原來房產是登記在女主人名下。

「他跟A銀行貸了兩千多萬,又跟B銀行貸了一千萬!」「怎麼可能?銀行怎麼可能讓他貸那麼多錢呢?」「可能他信用很好。」「就算信用再好也不可能這樣做吧,任誰都會搬走吧。」父親母親來往討論著對面先生一家人的銀行貸款紀錄,聽其言,似乎對於先生能貸到這麼多錢頗為佩服。文學的世界裡沒有商業的學習,我自然是不懂這些的。

記憶只剩立方體中先生的微笑與氣味,他牽著小女孩的手,要她給姐姐問好,我低下頭,調整自己的視線與女孩同高,並且給小女孩一個燦爛笑容,讚她乖巧聽話。

這一次,先生袖扣上的碎鑽石正在閃閃發亮。

2008-12-25

質本潔來還潔去:《梅蘭芳》




《梅蘭芳》Forever Enthralled,2008 ,http://meilanfang.pixnet.net/blog
導演:陳凱歌
編劇:嚴歌苓
演出:黎明,章子怡,孫紅雷,陳紅,王學圻,安藤政信



輸入「梅蘭芳」,大概可以看到一片撻伐聲,觀眾似乎對黎明、章子怡出場後就大感不滿足。然而在陳凱歌上部電影《無極》的捉弄下,老實說《梅蘭芳》有了嚴歌苓、梅葆玖,至少也有一定的可看度。

梨園弟子梨園老—少年梅蘭芳

電影揭幕的那一刻,是大伯的一張信,信上說明了做戲的人就是戴上了紙枷鎖,那麼脆弱,卻讓人無所遁逃。這封信後來被重寫的許多次,究竟大伯寫了些什麼,我們不得而知,然而只要畹華在人生抉擇時刻上,此信就成為通往救贖的方向。

少年梅蘭芳一卸了妝就是個嬌俏少年,在認識了邱如白之後,他清楚知道自己的時代就要來臨。這個階段除了梅蘭芳外,最重要、最搶眼的莫過於十三燕(王學圻飾)了。《汾河灣》中的光芒理應聚焦在薛仁貴身上,然而柳迎春卻不甘死板、不甘傳統。「那明天我就照自己的方式來了。」「敢?」無懼十三爺爺黃馬褂的威嚴,在邱如白的指導下,加上身段,但是「不守舊」的十三燕也配合少年梅蘭芳一板一眼互動極佳。

然而問題在於,尊嚴放得下嗎?「謝謝爺爺栽培!」一句話,一口茶,畹華應下了打對台的挑戰,《坐宮》中的楊延輝睽違十五年終於可以再見到母親,「公主去盜金篦箭,本宮才把心放寬。扭轉頭來叫小番!」這個激昂的情緒,是十三燕勢如破竹的心境。不過比不上時代的轉變,新編京劇《一縷麻》讓梅蘭芳扭轉乾坤,最後一天,十三燕的《定軍山》,企圖透過黃忠展現自己的老當益壯、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情;梅蘭芳的《葬花》則化身黛玉,「儂今葬花人笑癡,他年葬儂知是誰?」少年梅蘭芳不就清楚地告訴我們,生命的殘酷,座兒的無情?

然而畹華心中終究是溫暖的,妝都沒卸就來到了灰飛煙滅、被觀眾棄絕的爺爺的台兒,「青出於藍」是對十三燕這位「伶界大王」最殘忍的對待。「你把戲裡的人物帶到這世上來,留神戲裡的人物弄髒了,下次不可以了,知道不知道?」然而這就是梅蘭芳,這就是十三燕,他們的本性、尊嚴與榮耀,都還依舊,下九流的悲哀、害怕與心志,終究只能用他們熟悉的角色代言與表述。

慾望的客體能成為主體嗎?—遠東第一、世界第一梅蘭芳



「男人皆欲娶,女人皆欲嫁」的梅蘭芳開始流露出他的「身不由己」了,邱如白、福芝芳誰不愛他?可是愛他、戀他的人卻人人都想畹華長成自己心目中的樣子。只有孟小冬不然,她不要《失街亭》,而要《游龍戲鳳》,冬皇的自主、獨立還是沒辦法與那麼「好」的梅蘭芳互訴衷情。如果說燕十三死前的那場戲我最感動,我最喜歡的應該就是梅、孟兩人在台上藉戲調情的那場戲吧,沒扮上的那場性別越界表演,對比扮上了之後真情流露,透過代言體的戲曲,讓很多情節滑過,戲曲作為一種「異質空間」(heterotopias),只消一個眼神流轉、手勢作放,千萬言語也都無須說明了。



畹華身邊的每個人都是如此立體而鮮明,唯獨他是說不清、看不透的樣子,這正說明了梅蘭芳從來就不是一個主體,即便這是他的傳記電影,他仍舊是被慾望的對象,電影裡頭是,電影外頭還是。

這樣一位質潔的人,他又怎麼能心平氣和地接受「俐界大王」這樣的封號呢?爺爺的一生不就還在眼前嗎。因此到了美國,梅蘭芳衝破國界、不景氣,他果真不止是遠東第一人,也成了世界第一人了。然而越來越像爺爺的邱如白擋在他面前,告訴他觀眾是寵不得的,畹華卻仍執意要上台繼續謝幕,越界的早已不是性別、國界,而是慾望本身。


政治正確大於藝術正確—抗戰時期梅蘭芳

電影逐漸綰合時間截點,從日本人進軍北京開始說起。看準了非物質的文化力量,梅蘭芳成為日本軍殖民中國的重大舉措。電影重寫了慾望客體的意涵。「告訴他,在台上他只是一個裝模作樣的臭女人!」「在台下,我可是個男人。」

於是電影後三分之一都在政治╱藝術正確中過渡,我們是否能讚嘆這一次,畹華終於不再被三哥挾持?但卻也清楚感受,畹華被更大的藝術文化、國家意識形態表徵所挾持。

記憶仍清晰地印在落幕的那一刻,被座兒簇擁著走上台階的畹華,充滿自信與謙沖,要大家不要送了,等會上台見。

梅蘭芳仍舊是那麼說不清、看不透的對象,但是生命中的寂寞本質,卻逼使他生發出一片繁華錦麗,我想電影《梅蘭芳》中的畹華,終究是質本潔來還潔去的,光是開閉兩幕,就足以讓我沉吟在三,那些透過他,所有主體慾望的客體所折射出的生命疑問。








梅蘭芳本人










相關連結:

中肯評論與相關新聞:
http://pub19.bravenet.com/forum/1592770041/fetch/805976/

藍祖蔚影評:
http://mypaper.pchome.com.tw/news/russiablue/3/1311412157/20081205230538/

2008-12-21

殘篇:寫給文藝少女的情書

斷簡情書系列第四篇,原作於200.05.26.參加完余光中八十大壽紀念研討會完畢,以玆「借題發揮」。

親愛的S:

我對先生的記憶點只有兩個,都與我文藝的青春期有關。

那是一個鬧哄哄的午後,穿著白衣黑裙的少女們各個坐在大禮堂中等待,那位先生從國文課本中走出來,白髮蒼蒼一如今昔,在我印象中他從未年輕過,他是守夜人、要和全世界握手、要剪掉散文的辮子,他太老太沉重也太中國,年輕的心不很明白。先生那天談了他的英詩翻譯,他的文字並無兩樣,只是他的朗誦敲進了青春,我這才明白,新詩再怎麼樣,也最好講究韻律,因為每一次誦讀,都是在跳舞。

另一次是在百年的中山樓中,昏昏欲睡的夏日正在上著〈聽聽那冷雨〉,題解作者當然不會提到先生如何給人扣上紅帽的事,輕盈而天真的我們輪流站起來讀著,那是我當時的震撼:
「正如馬車的時代去後,三輪車的伕工也去了。曾經在雨夜,三輪車的油布篷挂起,送她回家的途中,篷裏的世界小得多可愛,而且躲在警察的轄區以外,雨衣的口袋越大越好,盛得下他的一只手裏握一只纖纖的手。臺灣的雨季這麼長,該有人發明一種寬寬的雙人雨衣,一人分穿一只袖子此外的部分就不必分得太苛。而無論工業如何發達,一時似乎還廢不了雨傘。只要雨不傾盆,風不橫吹,撐一把傘在雨中仍不失古典的韻味。任雨點敲在黑布傘或是透明的塑膠傘上,將骨柄一旋,雨珠向四方噴濺,傘緣便旋成了一圈飛檐。跟女友共一把雨傘,該是一種美麗的合作吧。最好是初戀,有點興奮,更有點不好意思,若即若離之間,雨不妨下大一點。真正初戀,恐怕是興奮得不需要傘的,手牽手在雨中狂奔而去,把年輕的長發的肌膚交給漫天的淋淋漓漓,然後向對方的唇上頰上嘗涼涼甜甜的雨水。不過那要非常年輕且激情,同時,也只能發生在法國的新潮片裏吧。」

先生彷彿一下子年輕了起來,坐在我面前,循循善誘告訴我戀愛的美好, 關於他更多的神州懷想,當時的我不想明白,也無從回憶,自然無法共鳴。於是和先生有關的回憶,充滿的甜味與太陽的味道,這般簡單的,是盛裝不了政治與左右的選擇。

然而成長與知識總是教人失望、嘆息, 青春不再,美好與尊敬也逐漸消亡,論述崩解之後,殘餘變形的遺憾,留給回憶和當時去說明。

2008-12-20

殘篇:寫給希望的情書

斷簡情書系列第三篇,本文初稿寫於2006.10.18.故事的女孩,如今已非常幸福。

親愛的H:

我記得高三的時候,我跟妳坐在紅色的矮櫃上,吃著便當,談論未來。我們當初是那麼希望並且相信只要畢業,換下這身制服與青春,就會更靠近我們理想的未來一點點。

找到一個好男人、一份好工作,過著簡單幸福的人生。

可是後來我們才發現,這個簡單的希望竟然如此困難。這世界上從來沒有人是值得或應該得到幸福,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這個神蹟。我們永遠只能祈求,並且從結果來建立幸福的論述。對他人充滿羨慕的眼光,卻對自己投注過多的憐惜。

所以,女孩妳知道嗎?我再也不會說「你可以得到幸福的!」這種甜而無用如棉花糖一般的話。也不會說「不要為了他悲傷。」這種憤世嫉俗、快意恩仇的姐妹情誼。 女孩,我只是衷心地企盼妳仍然是當初那個與我一起希望、描繪美好未來的那個女孩。

在那個炙熱的夏天,我們曾經對著日益減少的倒數計時、單純潔淨的白色制服,勾勒出來那個光采、絢爛、繽紛而又微小的藍圖。

至少我依然相信。

至正自由,廣場大中



「每個男人都有一個秘密基地」,俗爛電影《停機四十天》裡面,男主角跟女主角如是說。由於我染色體是xx,所以我的秘密基地跟那些xy們就完全不同,那乃是一個不存在的實體。

如果說心靈時間與現實時間不同,那麼心靈空間一定又與實際空間大不相同吧,這似乎是人文地理學教我們的:當空間(space)成為地方(place)。這座城市有太多場景可供人們演出,而當此處成為情感經驗的對象後,它就成為心中的彼處。人實在是複雜的動物,那麼多的不由自主,拉拉扯扯,峰迴路轉。

今天的場景是中正紀念堂。

昨日因觀賞新編傳奇《樓蘭女》,前往國家戲劇院,睽違許久再度踏入這座巍峨的塔堂。我記得幼年時的國語課本裡頭有一課就是在講這處所,「藍色琉璃瓦」的牌坊,巨大而必須拾階而上,活像個大型跳棋的紀念堂,裡頭有著他的衣冠與雕像(後來他不知道自己的紀念堂竟成為意識形態的必爭之地,更想不著黃銅坐像需要不斷展示與躲藏)。

我的少女時代,那迢遠而閃著微弱亮光的時候,背著草綠色書包,白衣黑裙的日子。有段日子因詩歌朗誦而到此地,那時還好青春的我們總是笑著、鬧著、跑著,十七歲的身體與心靈哪裡明白多年後島嶼上的政治爭執,將讓此刻的事情化為真正的回憶?而那些清秀美麗的吉光片羽,曾經我們那麼驕傲而習以為常的年輕閃耀,都被意識形態所搗毀。

我記得那是一首關於楚王項羽的詩。

原來這一切早就預言——英雄的失敗,美人的隕落,那或許正好是為此地(或者稱為彼地較適當)落下的最佳註解。孩子們還在放風箏,女校的同學們還要練習樂旗表演,元宵節的燈火通明何時還會再來?

此刻戲劇院內正在搬演著為了愛而手刃親兄、親兒,不惜道德與文明陪葬的樓蘭公主。我才明白,入夜後,風乍起,一切都被安排得妥貼,當大中至正被可笑地原因拆解後,破碎一地的青春,又如何能自由地被高高掛起。

2008-12-18

殘篇:寫給遠行的情書

斷簡情書系列第二篇,只能說最近創作量跟創作慾都非常強大,希望現世安好,那麼我就不用寫情書給指稱們了。

親愛的F:

「來日大難,口燥唇乾」,漢代樂府詩歌的句子,下一句是「今日相樂,皆當喜歡」,胡蘭成給張愛玲講過,但他這文化╱感情騙子解得不好,其實這兩段話理應是相互表述的,因為過去的大難╱乾涸,才能有今日相知的快樂。然而當前的快樂,不是又會造成往後的痛苦嗎?

同樣時空下的快樂,或許會造成日後的苦難。

所以,道別等於死去一點點。

你同意嗎?

2008-12-17

殘篇:寫給遺忘的情書

原寫於2008.08.18.
最近突然有興趣打算寫些斷簡情書,重修舊作以茲為起點

親愛的K:

我想到賀姐說的有關日月向背的命盤這件神秘的事,最近常常感到力不從心。零八年到現在,我逐漸意識到力量在手中流逝的感覺,說實在的很不好受。今年我送走好多人離開台灣,他們對我來說都是最重要的朋友:少女A、V.C,我也失去了(正在失去更為難受)很重要的朋友,像是J,我也分享很多人的喜悅,像是你以及我大姊。林林總總,不論正面或是負面,我都感受到每個人正在離開我,用著各式各樣的理由、不一樣的速度。

偶像劇《長假》裡面第一集,山口智子穿著日本傳統新娘服闖入木村拓哉家,尋找他逃婚的新郎,夜晚,山口智子若有所思地眺望遠方,他告訴木村說:「每個人都會歌詠勇敢拋下一切,去追尋自己夢想的那個人,然後接下來的故事都是有關於他的幸福。但是,被留下的那個人呢?他過得怎麼樣呢?」

我很想知道。

2008-12-13

關關難過關關過?—13駭人遊戲 13 beloved及其前傳12 begin

13駭人遊戲,13 beloved,2007

導演:楚克.薩克瑞科(Chookiat Sakveeraul)

主演:庫薩達.蘇庫尚(Krissada Sukosol )

語言:泰語

改編自漫畫「The 13th Quiz Show」


前傳:12 begin
http://tw.youtube.com/watch?v=FR_RgBmTxHo


近年來泰國片挾帶著拳術與鬼魂們席捲全世界,東南亞的神秘情調在台灣一樣發酵。然而楚胖導(Chukiat Sakveerakul)卻用《12 begin》、《13 beloved 駭人遊戲》以及前陣子引起炫風的《愛在暹羅》帶給我們不一樣的泰國電影。

13這部戲的故事主軸非常簡單:業績不好被公司裁員、女友抱著明星夢而跟自己分手、負債累累老媽又來借錢、車子繳不錢來而被車場拖走……還有誰能比男主角「奇」更倒楣?然而倒楣之人也有走運之時,意外接到一通電話,開始展開奇的闖關之路,只要順利完成13個任務,就可以拿到一億銖。但是有三個狀況遊戲結束:一,當參賽者自願放棄;二,告訴別人你正在玩遊戲;三,探查遊戲的起源。違反這些規定就算失敗,所有的努力也就化為烏有。

倒楣鬼奇在完成簡單任務後開始嘗到甜頭:第一關打蒼蠅;第二關吃蒼蠅;第三關弄哭幼稚園的小孩……當奇一步步闖關成功,卻也一步步觸碰到幼年的不堪記憶,to do or not? 但是簡訊內不斷飆漲的存款數字,還是驅使他關關難過關關過。不過遊戲似乎沒有這麼單純,已經不是在金錢和尊嚴之間取捨的問題,而是「為了金錢,你願意放棄什麼?」好幾次主角都在這些問題裡掙扎,第五關吃大便,「如果你現在吃下去,以後你就能逼他人吃更噁心的東西。」13遊戲者告訴奇,顯然這個社會不要臉的人最可怕。

那麼犧牲他人生命呢?你願意嗎?無辜的奇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好心幫老太婆綁緊曬衣繩,然而卻導致飆車族斷頭,他著急的揮手卻沒有人要理會,一個社會零餘者到底還能失去什麼?站在13關最後的人性抉擇處,弒父以報仇顯然不是重點了,因為可憐的奇早就在這些關卡中被訓練成和他父親一樣殘忍的人,最可憐的往往不是打不倒的敵人,而是自己變成與敵人一樣。

然而奇終究還是無法犧牲人性,所以他的父親成為贏家。我們都不過是beings,但因著有人性,因著這些肉體承載humanity,所以我們得以為human beings,但是當命運以及社會不斷逼使我們要放棄人性時,我們是否又能夠衝破西西佛斯的困境與宿命,只為了堅定的價值與信仰。

電影中有很多地方既真實又血腥得嚇人,卻也有些地方包藏了笑點以及假仙(像是井裡面的屍體就超假的),我以為胖導很會處理這種「真假之間」,而在這此中,關於愛、人生、人性卻異常突出。

不過也許在後現代情狀裡說這些,終究還是癡人說夢罷了,而我們其實也不過就是想擺脫論述、語言與思想,單純被愛而已吧。

2008-12-08

用愛打敗不景氣:記表哥婚禮

昨天(1207)去外雙溪參加我表哥的婚禮,他跟他的小女友(其實似乎是跟我差不多年紀,不過我表哥已經三十了,所以還是有一定程度的差距吧!)都在乾杯服務多年,因此他們的婚禮走的是戶外草原的style,要說「我願意」的那種!



幸好昨天太陽賞臉,天氣很好,又是新娘的生日,所以很多客人的紅包上寫著大大的「生日快樂」,一開始收禮金的我、我姊、我表姊都不明白,直到後來才謎底揭曉,不是惡搞喔。因為新人都在乾杯服務,所以他們的客人非常多,也很年輕活潑,很多好看的人,彌補了我吃不飽的殘缺。


當新娘的媽媽帶著新娘走出來,在冬日驕陽的豔美射折裡,所有的醜惡彷彿從世界上缺席。她把這位美麗的女孩交給站在花影下的男人,不論磨難、痛苦,榮耀與哀愁,直到死亡將兩人分開。我在遠方望著他們,聽到一次又一次他們互相許諾的「我,願意」,勾起了我太陽的子端,內心激動不已。


其實我跟他們不太熟,女孩每次來我家的時候都非常乖巧,輕聲細語,我直覺她是個討人喜愛的好女孩;我與表親之間逢年過節見面,多半也只是寒暄,加上我與他們年紀頗有差距(在此不禁再度佩服起這位表哥),真要說有什麼情誼,大概也只能訴諸血液吧。

然而我卻在這場婚禮中獲得深刻的體貼,在看求婚的影片時,我還真有幾度想要落淚(關我什麼事啊!)他們那麼久的感情,而在感情中總是有不愉快的,然而面對這些,戀人們卻仍然決定要一起進入下個階段,在感情之外有責任,有承諾,有每天每天都想要見他的動力與勇氣。

在這場婚禮裡我重新看見婚姻的意義與美好,也許這就是所有美學家都告訴我們的:距離之重要性。


新人


2008-12-02

沒人寫信給上校

人際關係第一步往往是自我介紹,而姓名介紹又常常是自我介紹之先。雖是簡單的幾個字,卻是他人認識你的第一環,也是人類在社會關係中的第一個自我╱他者的聯繫標籤。況且名字特別、好聽,別人自然對你印象深刻。

父母親在生下小孩後,通常為了取名字一事苦惱許久,算筆劃、好命好福氣還要好聽,實在很難兼具。但是也有些秀逸的父母,只在乎孩子名字特不特別,命運這種事就交給老天去安排,所以夢幻的名字也不專屬於言情小說了。

我家三姊妹名字都是我爺爺取的,他一向神秘,我從小看他書桌(其實僅是一張大鐵桌上,擺放了文房四寶以及一些我當時不能理解的書籍),就深感此人之難以理解。聽說我們家小孩出生之際,他會在紅紙上用毛筆寫下幾個字讓我父母挑選。對於這段往事我從小聽到大,也一直到後來我才深深感謝他沒寫些俗氣的名字,這對現年八十好幾的老先生來說,應該算是頗具難度吧。

從小我就面臨自我介紹的困境,我的姓氏很普通沒啥好說的,最後一個字也很普羅,不過中間那個字問題時常讓我陷入為難。小時候只要轉身寫在黑板上,告訴大家這個字怎麼念就沒問題了;然而長大了在社交場合,空寫也往往讓對方一頭霧水。所幸(?)有震驚社會的上校死亡政治事件,讓我自我介紹時可以明確地表述:

「尹清楓的尹。」

事實上我母親也幫我們安排了幾種說詞,「伊能靜的伊沒有人字旁」。(但比起沒有生命的人跟叛徒,我寧可與失去生命者相聯繫)我後來才深深體悟到,「名字怎麼寫」的重要性。從前中學時期手機尚不普遍時,我時常得從我母親寫下的訊息裡,辨認到底是哪位朋友打來找我,因他往往會以他的直覺寫些我根本不認識的名字。這種情況也屢次發生在我身上:

「你好,我叫做 王 ㄧㄣˇ ○」
「喔,是聰穎的穎嗎?」

這件事除了告訴我們國人ㄣ╱ㄥ不分之外,也告訴我們九○年代小炫風林志穎果真是紅極一時。然而托上校的福,青春期的自我介紹就安然地在精準中度過。

不過事情當然沒辦法一直如此順利。直至幾年前,上校事件的追溯期過了,我才發現愈來愈不妙。尤其面對小了我十幾歲的少男少女,上校對他們來說真的已經是不存在,或者說從未存在過的人了。而我的自我介紹也就愈往險路前進:

「君子的君沒有口。」

怎麼聽起來就是遜色了些。

我與上校僅僅只是名諱上的關聯,然而當我每向新朋友自我介紹一次,就更加讓我感受到時間的殘忍:過期,淡薄,衰老。

亡靈隨著時間向度的擴張而滅亡,我明白了祖父在姓名中安排的課題:生命本質中無法消除的深深的寂寞。聶魯達說要用書寫頂住遺忘,然而我們都清楚明白,沒人寫信給上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