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際關係第一步往往是自我介紹,而姓名介紹又常常是自我介紹之先。雖是簡單的幾個字,卻是他人認識你的第一環,也是人類在社會關係中的第一個自我╱他者的聯繫標籤。況且名字特別、好聽,別人自然對你印象深刻。
父母親在生下小孩後,通常為了取名字一事苦惱許久,算筆劃、好命好福氣還要好聽,實在很難兼具。但是也有些秀逸的父母,只在乎孩子名字特不特別,命運這種事就交給老天去安排,所以夢幻的名字也不專屬於言情小說了。
我家三姊妹名字都是我爺爺取的,他一向神秘,我從小看他書桌(其實僅是一張大鐵桌上,擺放了文房四寶以及一些我當時不能理解的書籍),就深感此人之難以理解。聽說我們家小孩出生之際,他會在紅紙上用毛筆寫下幾個字讓我父母挑選。對於這段往事我從小聽到大,也一直到後來我才深深感謝他沒寫些俗氣的名字,這對現年八十好幾的老先生來說,應該算是頗具難度吧。
從小我就面臨自我介紹的困境,我的姓氏很普通沒啥好說的,最後一個字也很普羅,不過中間那個字問題時常讓我陷入為難。小時候只要轉身寫在黑板上,告訴大家這個字怎麼念就沒問題了;然而長大了在社交場合,空寫也往往讓對方一頭霧水。所幸(?)有震驚社會的上校死亡政治事件,讓我自我介紹時可以明確地表述:
「尹清楓的尹。」
事實上我母親也幫我們安排了幾種說詞,「伊能靜的伊沒有人字旁」。(但比起沒有生命的人跟叛徒,我寧可與失去生命者相聯繫)我後來才深深體悟到,「名字怎麼寫」的重要性。從前中學時期手機尚不普遍時,我時常得從我母親寫下的訊息裡,辨認到底是哪位朋友打來找我,因他往往會以他的直覺寫些我根本不認識的名字。這種情況也屢次發生在我身上:
「你好,我叫做 王 ㄧㄣˇ ○」
「喔,是聰穎的穎嗎?」
這件事除了告訴我們國人ㄣ╱ㄥ不分之外,也告訴我們九○年代小炫風林志穎果真是紅極一時。然而托上校的福,青春期的自我介紹就安然地在精準中度過。
不過事情當然沒辦法一直如此順利。直至幾年前,上校事件的追溯期過了,我才發現愈來愈不妙。尤其面對小了我十幾歲的少男少女,上校對他們來說真的已經是不存在,或者說從未存在過的人了。而我的自我介紹也就愈往險路前進:
「君子的君沒有口。」
怎麼聽起來就是遜色了些。
我與上校僅僅只是名諱上的關聯,然而當我每向新朋友自我介紹一次,就更加讓我感受到時間的殘忍:過期,淡薄,衰老。
亡靈隨著時間向度的擴張而滅亡,我明白了祖父在姓名中安排的課題:生命本質中無法消除的深深的寂寞。聶魯達說要用書寫頂住遺忘,然而我們都清楚明白,沒人寫信給上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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