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-10-28

樂園

大家都說兒童樂園過時、腐敗得不像話了,與朋友說起「我今天去兒童樂園玩喔」,似乎也像是手動腳踏的縫紉機、披頭四的唱碟、山姆大叔我要你的泛黃海報、上海美女月令牌等等可以不斷堆疊上去二○年代以降的懷舊情狀。

事實上這園區確實小得不思議,它不過就是截去一個山頭,隨意地置放了熱狗攤、旋轉木馬、碰碰車、咖啡杯、龍舟、小火車、摩天輪等設施。而這些玩意兒從嶄新到破舊、斑駁,似乎也不過是一瞬之光。在好天氣大太陽的映照下,它們早已失去了絢爛的色彩,白茫一片似乎隨時都要蒸發,眼前的樂園是海市蜃樓嗎?曾經我們在這個地方感受過去的歷史感、未來的科幻感、當下的歡樂感,那些回憶在我再次踏入這個地方時宛若默片般被抽離聲軌而播放。

我看著眼前這些在我膝蓋高度的孩子們,天真無邪地笑著、跑著、哭著、瞇起眼要爸爸媽媽把他們抱到一個個不同的設施上玩鬧著,在他們眼底,這一切是多麼美好而無暇,他們會記得在新世紀裡,上個世紀的樂園曾經給他們的一切:天很藍、風很輕、捷運退位,被歡笑聲掩蓋而靜悄悄地飛逝、翹翹板對面的陌生兒童的笑臉、在旁邊盪鞦韆的女孩飄揚的長髮。


如果這一切是如此靜好,歲月在此中的殘酷,我寧願視若無睹。



本文刊載於2008.10.28《中時人間》。


上個週末與友人去了一趟中山區的兒童樂園,原本只是想要用短文回應朋友對此中破敗的想法,我以為如果能夠快樂,單純的快樂,只是笑而沒有其他的東西混雜、偷渡,那麼就算荒涼,我們也依然光采熠熠。


2008-10-27

素描練習:小七

此篇為舊作擴寫,是我大三時在補習班打工的時候認識的小朋友,也是我第一次嘗試描繪一個人,而非一件事的片段。現在回首,覺得當時清麗、明快的筆觸似乎已很難把握了,然而歲月既予我一份拖磨,那麼我也試著接受並且讚美。


小七有著超越同齡朋友的過人身高,手臂也因長期(?)打球而十分有線條。我在補習班遇建他,一年四季穿著籃球褲,他臉上的笑很青春,含蓄的內雙眼皮以及不安分的皮脂分泌,襯托他的笑容更純真。

聽起來我們之間好像很陽光,其實我跟他很少好言相向,幾乎是有點諷刺。但夾雜著真誠的關心。我關心他學科與未來,他訕笑我年長。七歲的距離就是這樣嗎?高中、大學,太快衰老的別人把我們畫為「七年級」,看來是我佔便宜了。

小七很像陳,他們都很幽默、陽光,也都很細心,對文學有股異常的靈敏,是男孩們身上不常見到的,他們的眼底彷彿藏著什麼深深的心事難以捕捉。不過小七更直率,他不爽班主任就跟我抱怨,他寫一些很鳥的情書也要逼我閱讀分享。看著他談論隔壁班的女孩,我幾乎就要原諒他們這輩的無賴、可惡以及國文程度的可鄙。

小七那天要拿走我的粉紅全家筆(C大山上校區曾經有過短命的便利商店送的原子筆,異常好寫),但我收回,我承諾他下週送他一支,並詢問他要什麼顏色。

小七說:「只要你送我我就很開心了。」

後來我歷經感情的失敗,那時正值大學三年級的夏天要來臨之際,我準備著期末考,生活一團亂,只能依靠固定的行程來自我安頓,所以我沒有請假,但仍失魂落魄地坐在位置上。

小七說:「我寫兩個字,但我不知道我寫得對不對。」說完他就在我的思想史講義上面寫下「矜持」兩個字。

小七問我:「這兩個字怎麼唸?」

我說:「ㄐㄧㄣ ㄔˊ。」

小七說:「對,你看看你,現在全部都沒有了!」

這就是小七,拿著蘇軾生平問我國文資優班入學要怎麼寫報告,說到張先〈天仙子〉裡頭「重重簾幕密遮燈,風不定,人初靜,明日落紅應滿徑」就會浮現青春期張狂地吃吃的笑的男孩。我與他的萍水相逢十分短暫,但他卻帶給我作用力十分強大的青春撞擊,這段遭遇如此微小而美麗,以至於小七的笑容永遠停留在十五歲,以及「雲破月來花弄影」的美好時刻裡。

2008-10-24

素描練習:前奏

根據福樓拜的文學主張,人物描寫應該進展到像是標本一樣。用當代比較熟知的語彙,應該是蠟像館這類的。最近閱讀乙君的《西夏旅館》,「隔壁的房間」是他一貫的書寫策略,然而裡頭精準的人物素寫,卻讓我讚歎不已。之前去聽老師的課,他要我們練習描繪一棟建築物(此搭配閱讀《金閣寺》),透過這種處理靜態物品的途徑,我想,一來可以品嚐細節,二來可以拉大幅度。想想我之所以不能寫長文,或許是因為無法耐著性子進行素描。

我想起我過去貧脊的藝術經驗中,有段夏日時光是兩天一次到美術社報到,母親為年幼的我添購素描筆、專用橡皮擦(黏膩、柔軟的有如棉花糖一般)、水彩筆、顏料、我至今仍搞不懂開數的圖畫本(有硬殼!)。大概是想彌補沒有學鋼琴的遺憾,而想給我增加些藝術氣質吧。但我天生缺少作畫天賦,我常想就算我有馬良的畫筆,我一定也無法像他一樣逃出馬廄,因為我根本畫不出梯子啊。

一開始的課程非常無聊,畫些花瓶、水果什麼的,一群小鬼煞有其事地繞著在燈光下的檸檬、木瓜,沉默地低頭在大開數的紙上描繪出來。仔細想想,像是水果應該是要拿來吃的,但它們竟然就那樣名正言順地被放置在鹵素燈下,而我們更白癡,竟然還瞇起眼丈量這些水果們的比例。

在這些靜物素描當中,我完成一幅幅水果、花瓶(我甚至沒有進展到雕像!),我終於能夠掌握並且體會藉由不同角度、光線折射出來的「立體感」,光亮與陰暗的相生相成,就在各式各樣的水果與花卉中落成。然而真的進展到人物素描時,我卻怎麼也抓不準比例,手中的畫筆似乎怎麼樣就是無法畫出我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。

其實早在這之前,我心中已慢慢了解文字遠比圖畫更能吸引我;創作遠比繪圖更能表達我。於是在此之後我投身閱讀與審美的世界,創作之於我(不論文字還是畫畫,甚至手拙的我害怕的工藝課)似乎越來越遙遠。當然我也曾懷抱文藝少女的心態,在校刊上發表一些不成氣候的文字,不過敘事對我來說日益困難,我開始無法在空白紙上展開一個「故事」(琢磨文字地),我連細微的情緒都難以(或者說害怕)舒展。於是蜷曲的情節與感情糾纏我。

所以這個素描練習就此誕生,我試圖去描寫在我目前二十餘年的人生中所遇╱預見的人們,隨意撿取的,附著光影地,透過立體、單一╱多重角度╱事件去催生,或是集結我之前零散的書寫。有點像《看不見的城市》,不過這只是隨意的練習,我並沒有賦予它多麼重大的責任或意義,所以你不用期待,也無須對號,因為所有的書寫最終仍要回歸到「我」的身上。鍛鍊自己、紀錄自己,在他者中生成、召喚一個遙遠而隱微的自我,我想在這過程中,逐漸地,我就完整了。

徐步輕盈:《殺人黑貓館》





原寫於2007.06.06,當時的我正肆無忌憚地閱讀與論文毫無關聯的閒書,想來真是輕鬆以及不堪回首哪!



綾十行人:《殺人黑貓館》,台北:皇冠,2006
當然是再版啦,這麼經典的作品!



這幾天終於把這本赫赫有名的書看完了。雖然號稱是新本格少女的我,殺人館系列卻也只翻過十角館,反而是迷上正宗新本格所厭惡的天花亂墜系的新本格推理(輕小說集團?!)。想想實在與喜歡推理小說中有平面圖的我略嫌衝突!

《殺人黑貓館》是採用敘述性詭計的策略,敘述性詭計會讓讀者不知不覺掉入五里霧中,不可自拔,而其整本書的描述就是為了推向結局那短短一、二章,這股張力做得好,誠如本書或《剪刀男》,都不得不讓讀者眼睛一亮、拍案叫絕,但是做得差得,如《櫻樹抽芽時,想你》則是讓人不舒服到了極點。

同時,敘述性詭計也考驗了作者本身的邏輯性與知識連續性,舉《黑貓館》為例好了,即便我看書之前已經知道謎底,但是在整本書搜索蛛絲馬跡的過程中,也只找到一個有力的證據,其他很多作者暗藏的玄機也未能參透,這是成功的敘述曖昧,能讓讀者深深折服。

其次,《黑貓館》透過如此龐大的敘述詭計,架空了應該是推理小說中最重要的核心——殺人事件。生命、死亡、謀殺、密室、動機,看似嚴肅的推理課題,也都被大筆一揮,不輕不重地處理了。而當讀者們汲汲營營想與作者對決密室的謎題,或Rena之死時,其實也正一步步掉入了作者設下的最大陷阱。

於是,我們終於回想起,一隻黑貓,徐步輕盈地走過赤道無風帶。

2008-10-17

故宮晉唐書法展

http://www.npm.gov.tw/exh97/chintang/
展期10/10~11/20,只有四十天喔。




















晉,王羲之:〈快雪時晴帖〉摹本


趁著周五的風和日麗,以及駱為宣傳新書而停課的日子,暫時放下碩論的新閱讀量,出發前往故宮,欣賞只有四十天檔期的晉唐書法展。

故宮對住在繁華市區的我來說,無疑是個遙遠而寧靜的所在,巍峨而巨大的靜止在北區的盛大中,一切的美好古物,讓你必須拾階而上,親臨、感受、體驗。其實這次的特展只能算是小型吧,總共展出十五件書法作品,其中最有名的該屬王羲之的作品吧,尤其是唐摹〈快雪時晴帖〉冊、〈平安何如奉橘帖〉卷與〈遠宦帖〉卷,〈快雪時晴帖〉真的很美,除了書法本身的秀雅,試想「快雪時晴」的景致,因而想起友人,提筆問候,此當中的六朝風雅,溢於言表。

另外顏真卿的〈祭姪文稿〉,也讓我印象深刻。書法史上的顏真卿,總是渾圓穩重,與歐陽詢各執一端,然而在此文中,反覆修改、凌亂的字跡卻可以感受到因亂喪親之痛,尤其是兩次「嗚呼哀哉」其力道、筆跡之不同,「安史之亂」彷彿不再是歷史課上的迢迢知識,而是那麼真切而又苦痛的事實。此外,陸柬之的〈文賦〉也讓我震懾,以往只能從文論課中讀到的鉛印文字,竟然以楷書為基調寫出,在時間的長河中,〈文賦〉由陸機到了七世紀的唐朝,又到了二十一世紀的我的當前,無論「經典」是被建構,被形塑,我隔著玻璃帷幕,讀到「詩緣情而綺靡,賦體物而瀏亮」,一瞬之間,我似乎回到了十八歲,那種對中國文化神秘的欽仰而尚未除魅的童稚狀態。

看完主要展覽後,二樓的「走向現代」中有諸多晚清工藝品,因碩論而對此階段頗有涉略的我,自然不能錯過,當中的展件有個做工精美的時鐘,上頭有羅馬數字圍繞成圈,這對身處二十一世紀的你我或許稀鬆平常,甚至是復古過了頭。然而對當時受到現代性衝擊的人們,只消看一眼上海公共場合的時鐘,就必須按部就班地工作、勞動,西洋人傳出了時鐘給支那人,徹底改變我們對時間的觀念以及生活作息,也讓人們體驗到,時間的流逝在每個刻度中,即便最後回歸原點,卻不再是所謂的「物換星移」、「日薄西山」了。



到了一樓,吸引我的有「院藏古輿圖」以及「清代歷史文書珍品展」、「清代家具展」,清代家具展主要是恭親王奕訢的書房與起居室,先不論恭親王的歷史評價吧,他為晚清洋務派代表,看著復原的書房,想像他坐在當中籌備自強運動的諸多事宜,然而最後卻面對洋務運動的失敗,這一切的一切,未免過於殘忍。另外〈坤輿全圖〉也讓我駐足良久,當中的世界觀、中西交流、獵奇而化為尋常,這不再是聖上所統御的領土,而是在更遙遠更擴散的四周,所展開的世界的故事。

2008-10-10

姊姊

今天早上起床,我滿腦子就是塞滿了柳永的詞:
念去去千里煙波,暮靄沈沈楚天闊。多情自古傷離別,更那堪冷落清秋節!今宵酒醒何處?楊柳岸,曉風殘月。此去經年,應是良辰好景虛設。便縱有千種風情,更與何人說?

昨天我們家就像是個傳統的本省家庭,遵循古禮,在女兒出嫁前一日,吃了一家團圓的「姊妹桌」,桌上並沒有特別的菜式,簡簡單單的四菜一湯,但是我們家已經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。爸爸舉杯說,你將永遠幸福;媽媽說,今天是最後一天的王小姐;二姊說,百年好合,白首偕老。而我卻淡淡地說,身體健康。

也許我的過敏還沒康復,並且我至此時此刻仍感覺不真實,但我真心祈禱:
姊姊,愛笑的女孩,祝福妳此去經年,永遠快樂。

2008-10-07

顧盼



上海外灘是讓我最捨不得這座城市的地方,黃浦江的兩邊,一邊是新穎的高樓大廈,玻璃帷幕、扁平而直達天際線的後現代建築;另一邊則是19世紀末為起點的帝國衰亡的斑斑記憶,招商總局、各國資方建構的銀行、電報公司,當時的令人瘋魔的現代性,如今卻已被逼退成為古蹟。然而捉弄人的是,這些建築物的一樓目前大多成為世界名牌在上海的駐足點,我記得當天我在五樓喝咖啡,一樓是ARMANI。因著此片光景,我多盼望能永遠在上海,這個曾經只是個小漁村,在五口通商後被迫開啟與世界接軌的城市裡。


以下文章原寫於2008.09.22.
重讀超哥當兵倒數日記後有感而發所作


剛剛又再讀了一次超哥準備去當兵的倒數日記,心中感慨萬千哪。

這或許就是女孩與男孩的不同,男孩們經歷一段時光,可以安靜╱不安靜地等待與聆聽,在那段日子裡,歲月的量尺刻度都那麼不同。我從未有過這種經歷,安靜地等待某樣事物,巨大地降臨,等待之於我,似乎都是慌張與緊湊,我不知道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夠學會,不那麼快,不至於踉蹌。

歲月似乎就是這麼完成它階段性的任務,我開始慢慢將朋友分類,小學同學、國中同學、高中同學、大學同學、研究所同學、人文營朋友、打工朋友、學弟妹長姐、朋友介紹的朋友。一切好像就是這麼理所當然,被放在不同的盒子中,分門別類,井然有序。我想起所有瀕死經驗的驗證:一生宛若跑馬燈般地在眼前搬演。想想那是什麼樣的景色,搭配什麼樣的曲調。

婚禮上總要播放一些照片MV告訴大家這對新人是怎麼走到這裡,那歡樂中夾帶的淚水,大概不是為了憑弔時間吧。如果在現代性之下對於時間的思維向度不再是種田打獵、春夏秋冬,我們是否已找到合適的狀況安放自己?

至少我還不能。

我接觸到的上個世紀初的人們,大都插科打諢,嬉笑怒罵,這些邊緣文人們掌握了這麼大的媒體資源,書寫跟社會那麼息息相關的故事,看來多乏味,他們沒有繼承曹雪芹對於人生、對於成長、對於失落的關懷;反而選擇一條充滿鞭笞、血淚、辛辣的路。我在他們身上看到自己,看到這個巨靈隕落的新世紀,連絕望都全球化的時代。時間是怎麼計算的?他們一下子是走在時代尖端,一下子就又落到後邊去,優良、進步的新文學家們不屑一顧。

進不去的八股官僚,退不出的新學世界,死的死,傷的傷,那麼敏銳的靈魂,就這樣被鎖在光緒年間、新世紀、月月之中。我感嘆、自憐,別人的一生像是一座迴旋梯,登上後我在鏡中看見自己,離去、後退、紀年全都冷卻。

我想起去年夏天我在上海外灘看到的連綿景致,走完我的一小時,換來他們的百年滄桑,殖民地的風華被嵌印在二00七,我終於明白,為什麼文學家們要不斷偏移,不斷撥弄造物主的時鐘,來來回回。

一向年光有限身啊。

2008-10-06

婚禮過敏體質


自從親身參與我姊婚禮的誕生後,內心一直惶恐不安,誠惶誠恐的。姑且不論姊與乃夫之間是否適合這類庸俗的問題,我對婚姻、婚禮這類事已有了完全不同的想法。就像是轉了好幾圈的雲霄飛車,要往拋物線慣性定律飛出一樣,那麼痛苦不安。

不知道打從幾歲開始,我對「年齡」這件事變得非常敏感,每年過生日也開始有了快樂以外的感受;面對比我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,也開始覺得手足無措,彷彿在他們面前,經歷與成長並不足以與蒙昧、神秘的獸匹敵。而當外人也逐漸使用你「已經」幾歲幾歲云云這種話語型態在跟我對話、安排我的人生際遇,細數過往點點的時候,裝小似乎也不太適合在這麼莊嚴的氣氛中與之應對。

雖然新世紀開始,人們對於人生規劃開始往後挪移,而我的年齡與「婚姻」似乎還是有點距離,然而世事的難以計算與預料,生命總是會給你出其不意的驚喜。事實上,一切大概是起因於我姊的婚禮,他們很幸福,無庸置疑。然而旁觀的我卻開始畏懼。

小時候我也曾有過那些浪漫的夢,想過大概幾歲要走入另一個家庭。我想起青少女時期和當時的男友去逛IKEA,兩個青春的靈魂幻想著夢中的家庭,然而當時的男友與我恰恰相反,他並不愛小孩。我記得那是一個主臥室的陳設,當時的男友逛著逛著,啐了一句:「靠,看到嬰兒床就倒胃口!」

親愛的,你必須知道,這句話是我第一次受到衝擊,關於婚姻啊,兩個人不同的價值觀這類的事。在此之前我雖早熟,卻也還是有著童話中「小女兒」的柔軟心情。之後陸續參加過幾次婚宴,也都還算開心,反正婚禮程式不就是那套:進場、致詞、播放影片、不認識的人笑鬧、小孩哭叫、打翻飲料等等。

然而直到我目前參與這個婚禮,我才知道這個神聖「儀典」背後所纏繞的複雜關係。兩個人相戀,然後各自背負家族成婚,當中的交涉、妥協、你來我往,非當中人不能理解。幸運的是,在至親的婚禮前,我們有此榮幸觀摩另一個崇高。

於是一個堪稱妙齡的女孩在星期六晚上,如此精華、如此美妙的時光,必須前往高級飯店參加宴會,但事實上我根本不認識新人,走在路上、聽到姓名,我也無法從記憶中考核。不過人際關係這憂傷的名詞,不就是這麼回事?好吧,讓我們就定位吧。

一開始都還算平順,具有某層面高度社會地位的主婚人、介紹人高談闊論地說著自以為幽默的祝福;荒腔走板的主持人溫柔地命令大家。好吧,到此還可接受,菜餚也還不錯,只是舉目對面坐著各式各樣父執輩的男男女女,實在讓人提不起勁來社交。

開始播放成長紀錄與相戀過程,所有婚禮必備,卻也是我最無法恭維之處。照片中的人從出生、三歲、十歲,一下兩張照片的就跨幅青春期,好像什麼濃縮精華液一般,吃下去你就有病治病,無病強身。但現實總是事與願違,照片中素樸的兩人,現在正裝扮得不知是什麼樣子,誰也認不出,坐在人際海洋遙遠的另一端,所謂焦點的「主桌」上。

我開始感覺不對勁,有點呼吸不過來,這樣說起來這荒謬劇好像在sex and the city上演過,carrie試穿廉價婚紗忽然喘不過氣來。不過我畢竟不是慾望師奶,我只能皺著眉,感受歡欣鼓舞的氣氛朝我襲來,彷彿要致人於死地。但那也無所謂,因為神話學告訴我們,人必先經歷死亡,爾後才能重生。

只是怎麼我越來越不對勁,我急速穿過滿滿佳餚到洗手間,關在廁所裏面忍不住作嘔,反反覆覆終於好了一點。身穿華服,腳踩高跟鞋,在五星級飯店的廁所裡嘔吐,我真不知這是什麼機械降神式的靈光撫慰。

我終於明白,我憎惡繁文縟節,以及其背後所有所有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,還有可怕的程序,因為那不是讓你回頭審視你有多愛這個人,或是你們曾經經歷過的所有甜蜜。

只是循序漸進地告訴你:你他馬的不是單身,沒有自由了!

我於是向神禱告:期盼我下次一覺醒來,身旁躺了一個與我已婚一個月的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