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-07-14

Fifteen:我曾那樣追尋?

(副標題為2009年第二次國中基測作文題目)

ㄍ姊剛從知名廣告公司退下來,聽說她的炸醬麵風味極佳。

於是我們來到ㄍ姊家,ㄍ姊育有一女一男,大女兒要升高二,小兒子要升九年級。暑假期間,小兒子andy在家,一進門他就被叫下樓來跟姊姊們打招呼。「青春期」實在很特別,去年我看到andy時,他還像是個小孩子;今天再看到他,已經頗有幾分「少年」的味道。

這股味道不光是從身高來判定,十五歲孩子們非常活潑,但面對不同族類時卻又沉澱得非常快,他們半大不小,什麼都是朦朦朧朧,但卻散發出耀眼而無法讓人逼視的光芒:未來式的顏色。

例行公式打完招呼後他就上樓,要升九年級的學生恐怕是沒有暑假的,他們將面臨人生第一次轉捩點,不過十年過後回頭看,如果能覺得這時的煩惱渺小如微塵,是不是好事,我不清楚。

十年後,他們再度面對「我曾那樣追尋」這道問題時,或許能夠書寫出更豐沛的文章。

用餐後andy又上樓了,我跟朋友還有ㄍ姊在廚房閒聊,朋友問起andy不知在樓上幹麻,ㄍ姊心血來潮說:

「不如你上去看看罷?」

朋友躡手躡腳上到二樓,沒過多久就下來,告訴我們andy把門鎖上。ㄍ姊卻篤定地說她兒子不會這樣,要朋友推門時再大力點。過不久,朋友宣告:

「他真的鎖門了。」

Double wrongs:首先,朋友根本不應該接受提議上樓;其次,再次上樓確定andy鎖門也不應該講出來。

ㄍ姊臉一沉,我只好在一旁緩頰,其實十五歲開始鎖門也很正常啊,總是要有自己的空間吧!?

但是顯然媽媽們並不接受這樣的理由,她們可以接受孩子們開始長大、不黏人,卻無法接受「上鎖」、排斥這件事。

我突然明白,在十五歲時,如果真的曾經追尋過什麼,大概也就是「自己的」這件事吧,而那是依靠著對抗未知的勇氣,去擠壓、凝縮、刪減成的,那樣的追尋。

2009-07-05

戀曲1990-賈樟柯:《河上的愛情》


導演:賈樟柯


主演:趙濤,郝蕾,郭曉冬,王宏偉

日期:2008.09威尼斯影展






喜歡中國電影的我,因緣際會接觸了賈樟柯,被他說故事的聲腔所吸引,他非常會處理「歲月」這個題材,慶幸的是,「地方」這個座標軸在他的電影裡,也被訴說得閃閃動人。

消散、逝去與表面的和平
這部電影的故事非常簡單,如同片名般一目了然,90年代,在蘇州古城念大學的兩男兩女,畢業十年後,因著老師的生日,再度聚首。一位商人、一位教授,兩位母親。每個人的言語、動作中都充滿了默契與熟悉。「青春」不斷地被翻攪,卻也不斷地在此中被確認已死亡的事實。

兩對昔日的戀人在宴席上表現地一派輕鬆,並且是如此符合禮教,然而回憶的美好,卻與當下的軟弱無奈形成一股張力,悄然作祟。於是兩對戀人在蘇州河上各自尋往自己的過去。
郭曉冬留在校園裡成為老師,面對青春浪潮一波波的來襲,卻只能尋找最好的戀人的一點點影子;趙濤走入家庭,睡在陌生的丈夫旁邊思念舊情人。戀人絮語當然只能說給對方聽,或者,只能說給自己聽。那何該是最不應該說出來的話語,但在一身的青春回憶中,也無力再隱藏與遮蔽。

郝蕾的婚姻不幸福,不想也不能去搞清楚丈夫使否外遇。昔日戀人王宏偉也只能在一旁追問,然而一切的情話,卻也只能訴諸:「多運動吧,保持健康。」肉體是最殘酷的時光載體,放下兒女的兩人也只能在園林裡深深的嘆息。

因為是短片,所以這段故事可以留下無限的空白,從選角、場景到素材,《河上的愛情》讓我想到很多,十年茫茫,自然是與無限的文本互文(intertexuality)。

最明顯的莫過於片尾緩緩響起羅大佑的〈戀曲1990〉: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麼溜走/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/人生難得再次尋覓相知的伴侶/生命終究難捨藍藍的白雲天……

是不是就像沈從文給張兆和寫過的:「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,看過許多次數的雲,喝過許多種類的酒,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。」也是不是就像張愛玲在〈愛〉裡頭直陳的:「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,於千萬年之中,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,沒有早一步,也沒有晚一步,剛巧趕上了,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,惟有輕輕地問一聲:『噢,你也在這裡嗎?』」

可是這樣的情感經驗是沉重的,因為消散了感覺仍留下,曾經滄海,也就難為水了。賈樟柯就是這麼會處理消散、逝去與表面的和平,更重要的是,他永遠會用人們熟悉的音樂去觸動、撩撥你的心情。

青春中國,中國青春
郭曉冬、趙濤、王宏偉、郝蕾,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的組合,這個選角也十分有意思,賈樟柯喜歡自己的《站台》和婁燁的《頤和園》,並且認為這兩部是中國的青春電影,因此特地將四人重新組合。

於是,《河上的愛情》自然地又與兩部電影互文,它輕易地向前指出了過去的青春,可這青春也不是簡單的,而是在家/國互涉中形成的。「青春」作為前提,「中年」作為當下,「傷逝」就在這些「文本間」被顯露、被指出。

是故,短短的十九分鐘,即便賈樟柯給我們只是輪廓,卻已清楚地看出過往與當下交錯的消散與無計可施,勾勒出了最有力量的無可奈何。

城市/故事的天光雲影
如果時間是作為一個變化的參數,那麼空間就是不變的因子。賈樟柯把蘇州拍得忒好。蘇州城離上海最快不過兩小時,但是她們的風貌卻是完全不同。上海有濃縮的異國情調,蘇州卻是平穩、重複、寧靜與深沉。親臨蘇州,我很喜歡這座城市一致的步調裡帶著古雅的氣息,每個小巷轉小橋,出來就是大馬路,可這馬路卻一點也不紛雜,反而是安安靜靜的,穩穩當當的。

是啊,逝者如斯,不舍晝夜。最古老的時光隱喻,在電影中卻一點也不落俗套。賈樟柯賦予黑磚白瓦的二級都市一種離席的青春,以及現下的無奈、無力與軟弱。我喜歡這四個人的故事與特質,以及共譜出來的回憶與默契,彷彿這座城市,就該包容這樣的情愫。

走在蘇州城,很難不駐足看看水上的風景。深不見底的潭水,映照著岸上的屋瓦與樹林,但又因其流動的本質,這一切又與實體不同。如果不是在蘇州城,這段故事或許就不是被這樣訴說。「十年」就這樣在賈樟柯素樸的語言與聲腔中,在蘇州城的寧靜裡流轉。

也許《河上的愛情》有那麼一點唐傳奇的味道:「小小情事,悽婉欲絕,洵有神遇而不自知。」



我眼中的蘇州200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