斷簡情書系列第四篇,原作於200.05.26.參加完余光中八十大壽紀念研討會完畢,以玆「借題發揮」。
親愛的S:
我對先生的記憶點只有兩個,都與我文藝的青春期有關。
那是一個鬧哄哄的午後,穿著白衣黑裙的少女們各個坐在大禮堂中等待,那位先生從國文課本中走出來,白髮蒼蒼一如今昔,在我印象中他從未年輕過,他是守夜人、要和全世界握手、要剪掉散文的辮子,他太老太沉重也太中國,年輕的心不很明白。先生那天談了他的英詩翻譯,他的文字並無兩樣,只是他的朗誦敲進了青春,我這才明白,新詩再怎麼樣,也最好講究韻律,因為每一次誦讀,都是在跳舞。
另一次是在百年的中山樓中,昏昏欲睡的夏日正在上著〈聽聽那冷雨〉,題解作者當然不會提到先生如何給人扣上紅帽的事,輕盈而天真的我們輪流站起來讀著,那是我當時的震撼:
「正如馬車的時代去後,三輪車的伕工也去了。曾經在雨夜,三輪車的油布篷挂起,送她回家的途中,篷裏的世界小得多可愛,而且躲在警察的轄區以外,雨衣的口袋越大越好,盛得下他的一只手裏握一只纖纖的手。臺灣的雨季這麼長,該有人發明一種寬寬的雙人雨衣,一人分穿一只袖子此外的部分就不必分得太苛。而無論工業如何發達,一時似乎還廢不了雨傘。只要雨不傾盆,風不橫吹,撐一把傘在雨中仍不失古典的韻味。任雨點敲在黑布傘或是透明的塑膠傘上,將骨柄一旋,雨珠向四方噴濺,傘緣便旋成了一圈飛檐。跟女友共一把雨傘,該是一種美麗的合作吧。最好是初戀,有點興奮,更有點不好意思,若即若離之間,雨不妨下大一點。真正初戀,恐怕是興奮得不需要傘的,手牽手在雨中狂奔而去,把年輕的長發的肌膚交給漫天的淋淋漓漓,然後向對方的唇上頰上嘗涼涼甜甜的雨水。不過那要非常年輕且激情,同時,也只能發生在法國的新潮片裏吧。」
先生彷彿一下子年輕了起來,坐在我面前,循循善誘告訴我戀愛的美好, 關於他更多的神州懷想,當時的我不想明白,也無從回憶,自然無法共鳴。於是和先生有關的回憶,充滿的甜味與太陽的味道,這般簡單的,是盛裝不了政治與左右的選擇。
然而成長與知識總是教人失望、嘆息, 青春不再,美好與尊敬也逐漸消亡,論述崩解之後,殘餘變形的遺憾,留給回憶和當時去說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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