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-02-17

寫給華麗的情書

親愛的:

距離見到妳,剩下短短一季的時間。最近台灣正在「過年」,請妳記得,過這年,可是民俗意味濃厚的年,人類學家從中擷取、剖析的儀式意義繁多,對於我來說,過年似乎從穿新衣、拿紅包,變成一種度假、一種交際、一種放縱。

前幾天大家和妳吃了一頓飯,席間大家一直熱切的討論,妳來了之後該如何款待妳、明年此時妳將會以怎樣的活潑取代現在的沉默。妳的父親拿著單眼相機,對著大家慢慢按下快門;妳的母親坐在他右手邊,安靜的吃食著,而親愛的妳就在那裡,美麗的生命力就在當中。

我無法想像妳將會以如何可怖、如何無理取鬧的姿態出現、降臨?

妳將會開始走過我們每個人都走過的路,直到有一天,妳在海島上生活夠了,也會開始如同妳的母親一樣,嚮往島外的生活嗎?

妳也會知道我說的,「一次也好,我也想當一次帝國的子民」這句話背後的深刻掙扎嗎?

他們都說唸中文系的人有這種傾向,親愛的,如果妳以後稍微有點意思,稍微翻開我書櫃上的唐詩、話本;如果妳讀到「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樓台煙雨中」、秦淮八豔、徽商晉商的故事……也許妳會明白我說的。

那種深沉而無可抹滅、無關一切人事的歷史記憶。

如果妳讀到的是〈一桿秤仔〉、〈送報夫〉、〈玉蘭花〉,或是森鷗外、夏目漱石,妳會感受到島內的痛苦與抉擇:從非人到皇民。「台灣」是國境之南、島外之島、大東亞的第一步,是諸多文人自我棄絕的異地書。「殖民」在文學裡是怎麼一回事?

他們管這叫做「華麗島冒險」。

親愛的,這好像是妳常常聽到的床邊故事開頭(不知妳母親是否夠勤勞,會為妳朗讀?),「很久很久以前……」,只是現在既非英雄、亦非公主在冒險,而是那些靈敏而拔出的人¬、意識到心頭上有股怎樣也拔除不了的刺/痛的人,他們的歷險記……

可是時間總是讓人遺憾與疑惑的,許多年過去了,「台灣史」從「中國史」中被割裂,進入「世界史」的版圖,後現代思維來了,巨人崩解了,強權的解釋不了的蒼白從地球儀中透顯出孱弱的光芒。

然後有人說這裡是「鬼島」。

鬼者,歸也,人所歸為鬼。

海島與板塊陸地相互凝望,我們本來就在廢墟中生存,因而更為堅韌。

陳有三已不再寄錢回家,一味地把理性與感情沉溺於酒中。在那種生活中,湧上未曾有過的陰暗的喜樂,拋棄所有的矜持、知識、向上與內省,抓住露骨的本能,徐徐下沉的頹廢之身,恍見一片黃昏的荒野。
                龍瑛宗:〈植有木瓜樹的小鎮〉

1 則留言:

  1. 我對這本書做個小小的鑑賞
    http://blog.yam.com/book2010/article/26755339
    歡迎參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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