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年剛剛走到山東古千乘地方,有個大戶,姓黃,名叫瑞和,害了一個奇病,渾身潰爛,每年總要潰幾個窟窿,今年治好這個,明年別處又潰幾個窟窿,經歷多年,沒有人能治得這病,每發都在夏天,一過秋分就不要緊了。
劉鶚:《老殘遊記.第一回 土不治水歷年為患 風能鼓浪到處可危》
處在末世的作家們,「疾病」似乎已是共通的修辭策略,國家生病了,需要治療,但是自己只是邊緣文人,雖有良方,卻也無力可施。於是乎只能寄情於創作中,期待運用文學的力量改造社會。
老實說,與近代小說密切接觸的這兩年來,我深知這些小說的不完美,過強的說理性,拋卻美的靈妙。然而我和他們卻有相同的時代感嘆,每每在文字縫隙間看見血淚斑斑。
「窮而後工」似乎並不適用在他們身上。
不過如果當疾病深深地種植在自己的肉體內時,我們又該如何?老師看到我的論文第四、第五章時,覺得問題比較多,這兩章是我用生命趕出來的,每天都寫超過自己能負擔的字數,處理自己能掌握的作品量,腦袋發熱,一早被驚醒,論文夢魘與現實風暴的共伴效應壓得我喘不過氣來。
到了五月,事態越來越誇張。我已許久沒找Dr.黃了,因我根本不敢面對她的諄諄教誨:正常作息,不要壓力太大。每天吃完午餐我吞下一顆會麻痺舌尖的小白藥丸,我想像它會隨著血管進入心臟,然後慢慢與腺體作用。
胡適說:「不做無益事,一日當三日,人活五十歲,我活百五十。」我只做到了四分之一,就是「一日當三日」。很多人都說太快了,你的生活步調太快了,生命行程安排得一個接一個。我總是惴惴不安,深怕一個不留神,就被社會擊敗。
雖然與黃醫師避不相見四來月,但這一個月內,我卻已看了兩次耳鼻喉科的林醫師。前幾天,在他叮囑我要避免吃哪些東西、我起身準備離開診間時,他還鼓勵我說:「加油,照顧好自己吧,不要一直生病吃藥的。」
我帶著口罩的臉只露出兩個眼睛,定定地看了他一眼,從我十一歲搬到東區後,感冒腸胃炎哪次不是找他,可是這倒是他第一次跟我說這樣的話。
我想我還需要用這副病體持續論文寫作到下個月中,我感覺到文章寫得越來越差勁,生活的不完美是會讓文章寫得好,但是無奈病體卻似乎沒讓我品嚐出「疾病的隱喻」。
佛家「四聖諦」中第一諦就是「苦諦」,這苦包含了三個層面:身苦、意苦與來世苦,苦集滅道,在這些與病共存的日子中,我逐漸體悟出「肉身道場」的意義。如果生命是成長與邁向死亡的悖論掙扎,那麼我想疾病就是在此中擺盪不安的靈魂吧。